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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文志/专栏

宋词:北码四的王玉福

作者:当代散文 日期:2021年07月27日 浏览:2119 原创



一、北码四

这个村子叫北码四,那是不是还有北码三?是的,这一溜四个自然村,合称北码头。它们的南边,自然就是南码头了。既然是码头,那想必是水旱两路,物市繁华。不过,映入眼帘的,却是鲁北大平原上司空见惯的大敞地。在深秋的沃野上,蒿草一丛连着一丛,全无半点水的影子。汽车驶过,黄叶翻飞。远天的冻云凝滞不动,风也凛冽起来。

一百七十年前,这里是大清河的入海口。“樯橹接天”,渔盐丰饶,南北码头那时候真是码头。它们的隔壁,就是华北海防第一雄关铁门关。后来黄河决口于河南铜瓦厢,夺大清河流路入海,铁门关和南北码头悉数淹没,永埋于地下。黄河把大海向东赶出了几百里。这里,就只剩下了村名。

果然是个普通的村子,远看稀稀疏疏的几户人家。村头路上晒着玉米棒子,黄澄澄一大片;有的屋檐下挂着红辣椒,一嘟噜一串的,在秋风里倒平添了许多的喜气。

进村,渐渐觉出不一样来。瓦房,院墙,整洁的街道,畅通的排水渠,墙上的壁画,所有这些固然不足为奇,但是处处透出的干净和整洁,像是一个每天梳头洗脸的干净人。到了村委,一大溜崭新的平房,数数有11间,足足五百多平方米,这怎么着也得投资个百八十万的。我在心里暗暗嘀咕:“这个小村,看着貌不惊人,倒是有点子家底儿。”

听说我们来,常镇长已经等在门前。此刻敦敦实实的王书记迎出来,握手寒暄,进屋打开话匣子,我静等王书记把自己的功劳摆一摆。说实话,就是夸张一些我也是能接受的。树典型嘛,马马虎虎吧!不过谈话没有按照我的预想进行。

“最缺的是水”,老王双手捧着茶杯,蹙紧了眉头。没说三句话,老王就谈到水的问题。

村子叫码头却缺水,我心里觉得好笑。不过看到镇村两级领导都沉重的表情,我没有笑出声来。

聊过了水的问题,王书记又说起下一步的设想,无籽石榴的引进和栽培,常镇长和工作区张区长还有事,他这是抓住机会汇报工作呀。等镇上的领导们走了,我们进入正题。

“没啥,”王书记搓着手,“真的没啥。”

让他说说自己怎样领导群众脱贫致富,这个憨厚的人可算是犯了难。

好半天,在我的多方引导下,他终于说出一个典型事例来:“我们盖了大棚。”

大棚在村子的东边,以前这里叫小广子地和平家河地。地是好地,可是常年种庄稼,收入低受累大,这些年人们外出打工,撂荒严重。老王上台以后,带领村民外出参观,看了人家寿光的新型高级保温大棚,回来自己垫资一百二十万,盖了八个大棚,政府下了扶持资金,又盖了四个。这些大棚有的出租给村民,村里算是有了集体收入,村集体经济终于破壳了。有的就留下,村里直接运营,又增加一块收入。

村里有钱了,一些社会工作干起来就有了底气。这几年,村里修了路,刷了墙,疏浚了下水道,整治了旱厕。看这村委会,小洋楼,气派。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,晚上来跳个广场舞啥的,跟城里一个样了。

“这不算啥”,王书记说着站起来,“我领你们去个地方。”

出得办公楼来,顺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向南走,两旁是粉刷一新的墙画,有村规民约,还有核心价值观。这些说教都没有刷上文字,而是绘上了画图。形象鲜明,好懂好记。走了约有一个路口,右手边现出一个前出厦的四合院。这个院子之所以不同,是因为门上悬挂一个牌子,上面大书三个红字:幸福院。我不禁扑哧笑了,人家有起个斋号叫静心堂的,有起个雅室叫清心居的,这家人怎么就幸福了?

老王没有笑,他上前去推开门,领我们走进去。院子里搭着棚,十几张长桌堆放在角上。走进堂屋,没有家具被褥,四壁上悬挂着通红的党旗和党章,另外几间屋里,分别是棋牌室和健身椅,还有医药室,甚至还有一间小小的洗澡间。我真是惊呆了,这么一个院子,却是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”啊。

原来,这里是北码四村的老年活动中心。院子里那些长桌,等会儿就会排开,七十岁以上的老人,每天在这里免费就餐。吃饱了还可以到各个房间里玩,下棋啦,打牌啦,单纯坐在堂屋里跟几个老哥们唠唠嗑也很好啊。有个头疼脑热,不用出门就能看病抓药,这里还能洗上热水澡,对那些家里不方便的老人来说,吃喝拉撒全解决了。

我对王书记简直刮目相看了。他却搓着手说,这都是上边的好政策,只是他们先行一步做到了。他又说,本来还有一个心愿,现在用不着了。原来,人在村里,他很清楚村里人要什么。那些老人,生养死葬就是心头大事。于是他早早筹划,打算在村子西南角上建立村里的公墓,把殡葬这一块全部由村里承担起来,解决老人们的后顾之忧。这个想法报到镇上,镇上领导不禁笑了,因为他们镇上的规划跟他们不谋而合。镇上也正准备启动全镇的公墓建设,这样村里反倒省事了。

这几年党的政策相当对头。不仅有因地制宜的致富措施和实施方案,还有多项配套资金。另外,各级单位的对口帮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,像市法院扶贫他们村,就对他们的脱贫助力良多。

我打断他的话头,别光说别人了,说说你吧。


二、王玉福

王玉福就是土生土长的北码四村人。今年五十岁的他,身板敦实,浓眉大眼,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,显出山东汉子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朴实和憨厚。

王玉福从小就是能人。1994年,二十出头的王玉福就开始买上卡车搞运输。那种拉料的拖挂车,曾让多少人羡慕不已。那时候正赶上胜利油田大开发,所谓站在了风口上,猪都能飞起来。那时候的票子源源不断地飞来,财源滚滚,这是多少人一生的梦想啊,这是祖祖辈辈祷告祈求的愿望。好的时候,一年挣百八十万就跟玩似的。

后来他自己组建了车队。购买车辆,雇司机,联系业务。车越养越多,生意越干越大。他成了四里八乡一位响当当的人物。

年过四十,他忽然回村当了一个倒贴钱的村支书,每天更忙了,带领乡亲们四处考察,流转土地,学习技术,建造大棚。越忙,贴进去的钱越多。越忙,生意越荒废。到现在,车队里的车已经让他卖了快一半了。

这件事情不光村里人不理解,我这个外人也不理解。目前来说,只有他的爱人是理解的。那就行了,这个最关键的人只要支持,别人谁都管不着。人家两口子爱咋玩咋玩呗。

说实话,我的采访花时间最多就在这上面。对村里的变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,这些明面上的东西,一走一看就一目了然,但是这个思想的变化,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务虚的东西,费了我老大的劲。无论我怎么引导,正面提问,旁敲侧击,迂回穿插,都不起作用。老王明显不会配合采访,他憨头憨脑的光知道说实话,一聊起他的大棚,他后续的计划,他眼前的困境,那整个人都精神起来。可是,一提到思想,一想从他嘴里整出几句高大上的金句,这个壮实的汉子立马败下阵来,低头耷拉脚,成了闷葫芦。我问的急了,他憋了半天,反问我一句:

“你说人,活一次为了个啥?”

这下,轮到我成了哑巴。是啊,这终极一问,真有石破天惊的力量。老王不知道,这是西方哲学史上被各个学派反复阐述的问题。从苏格拉底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到康德、尼采叔本华,全都在解释这个问题。如果我能回答,我立马也是一代宗师了。

“那你是从什么时候想法忽然就拐弯了呢?”我憋了半天,转移方向。

“是一次聊天。”

“一次聊天?”我很奇怪,“对,在镇上,王书记跟我拉呱,聊了一下午家长里短。”

那是2016年,刚刚入党的王玉福被村里人高票推选为村支书,村里人把这个能人请回来,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。眼看着周围村子都在找项目,想路子,大干快上,自己村里软塌塌的,啥动静没有,全村老少爷们谁心里也着急。放着眼前的大能人不用,那不是浪费资源吗?王玉福呢,无可无不可。一方面街坊四邻,父子庄园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。既然大家看得起,那就干一干也无妨。另一方面,作为商人来说,手里有了印把子,兴许还能发点小财呢。

就在这个时候,时任镇党委王书记觉察到了老王思想的波动。有一次,前关、陈家屋子和北码四他们几个村的村支部书记去镇上开会,会开完了,王书记单独把老王留了下来。就在那个下午,王书记向他晓以利害,解说了党的政策和未来的大方向。脱贫攻坚,这是党中央向全国人民做出的庄严承诺。共同富裕,这是共产党的根本宗旨。不要说想着占公家便宜了,就是脱贫脱慢了,致富致晚了,都有愧于共产党员这个称号啊。

老王回家来想了三天。这三天里,他吃饭睡觉,走路干活,都心不在焉的。媳妇说,你魔怔了?

四十多岁的老王抬起头来,问媳妇,你说,人活着是为个啥?

他是想通了。挣钱呢咱也挣过了,胡吃海塞呢,咱也吃过了。吃喝嫖赌呢,不说家里人不让,自己那一关也过不去,那是糟践自己身体呢。但是,你再有钱,也是你自己的,你在人面前说话也不硬气。看着庄乡们受穷,自己也看不起自己。

钱挣再多有啥用?到时候背着进棺材?愧对先人哩!

自从那顿饭以后,老王心里起了变化。他领着大伙去取经,到邻村前关,到广饶,到寿光,看看人家先进村是咋整的?都是七尺爷儿们,咱就落后了?看了蔬菜大棚,大家有了奔头。大棚好不好,好,该不该干,该。可是没钱,大家手里都不富裕。没钱不要紧,我先来垫上。这么好的项目不落地,大家就拔不掉穷根。一百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,可是钱是什么,钱就是用来做事的。这个钱垫上,事情搞起来,村里有了稳定的收入,大伙有了稳定的工作,这个钱垫得太值了。

利津鹏发果蔬种植专业合作社就这样成立了。群众自发流转土地30亩,总投资240万元,在市法院的帮扶下,共建设高温蔬菜大棚12个,带领群众发展瓜果种植。给村集体每年增加收入20余万元,群众人均增收1000元以上。

村里脱贫了,人们忘不了身先士卒的王玉福。党委和政府也忘不了先进的北码四村和村里的王书记。2018年年初,村子被东营市文明办授予全市文明乡村,村委被利津县委授予五星级党支部;2019年村委又被汀罗镇党委、政府授予先进基层党组织,被利津县授予先进党组织。也是在2019年,村里获得省级卫生村、省级森林村居村。2020年,更是获得了省级文明村。

而王玉福,在2020年被授予全县唯一一个代表乡村书记的扶贫致富带头人称号。

荣誉的获得,不是四处跑要得来的。只要心里装着老百姓,和大家汗流在一起,泪流在一起,和人民群众心贴心,那些荣誉就会不请自来。

王玉福对此很达观。看着村委会里满墙的荣誉,他大手一挥,这些都没什么。他想的是,下一步如何把水引进来,把无籽石榴种下去,乡亲们的好日子又要往前迈一大步了。

“很甜呢,我尝过了。”

看着老王憧憬的表情,我知道他已经陶醉在未来的幸福里。

对一个想明白了生活意义的人来说,他说甜,那肯定是真的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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