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通河畔有美石。先前去过两次，薄有所获。正月初五，天色甚好，二百公里路程，不觉已到。天蓝水清，山高谷深，眼过万石皆不是， 那块石头在河边等我。

石面蒙尘，却无法清洗。此处水急岸陡，万一失足落水，不幸淹死，人说活该，幸而不死，人叹惜哉。透过星星泥垢，但见纹路苍翠， 有雁北山水气象。扛起，距车二百米，踏过乱石阵，车载而还。过秤， 五十斤，稍加清洗，原形毕露，画面粗疏，撑死了也就一般画家档次。真可谓，兴冲冲，抱得美人归，急切切，掀起盖头来，凉煞煞，越之西施翻脸齐之无盐。

随即释然。天不生无用之人，地不载不美之石。存之美心，寄之美意， 施之美目，则天下万物无有不美。石之美丑，在于人之宽窄，而石与人无不以大概存世，只可远观，不可近察。君不见显微镜下，即便绝世美人之肌肤，亦是七沟八梁四十二道拐，螨虫载歌载舞，粗细血管如雨后蚯蚓，上穷碧落下彻黄泉，狰狞可怖之状与常人无异。以此， 存心刻薄，则遍地行走该死之人，举目横陈不堪之石，若属意宽厚， 大恶之人，尚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，奇丑顽石，也铺得了路打得了恶狗。

容物，同于容人，惜物，比如惜福。我有一石，我自美之，谁有美石， 与我共美。

（选自《美石偈》，原载于《特别文摘》2021 年2 期）

马步升 甘肃合水人。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。著有小说、散文和学术论著约700 万字。曾获中华人口文化奖、老舍文学奖等二十多项。多次担任茅盾文学奖、鲁迅文学奖、骏马奖等国内重要文学奖评委。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、甘肃省作家协会第六届主席团主席。现任甘肃省社科院文化研究所所长、研究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