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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文志/新作

姜少杰:故园新梦

作者:当代散文 日期:2023年09月12日 浏览:1963 非原创


         

一、回乡

临近这片土地,心已跃跃然。道路两侧翠绿起伏,随山势变化着模样。“对,就是这条道儿,是条老道!只是阔了!”母亲的声音陡然升高,急促而喜悦。

车子爬高拐进更窄的弯路,颠簸起来。“能行吗,大姐?”二姐抓紧椅背紧盯前方。“就怕迎面再过来辆车……”大姐说着话猛打方向盘。正被绿树迷住双眼的我也紧张起来。

前方出现一处泥土堆成的较宽路面,大姐将车子停在泥堆上。

正是阳历五月三日,风和日丽。上午八点半的明媚阳光,温柔地照在这片丘陵地上。已是暮春,举目四望,青绿染遍了连绵起伏的山岭,新整的土地绵软而金黄,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。眼前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,昨天预报将要来临的雷电风雨尚毫无踪迹,久违的舒畅感扑面而来。我被眼前堤堰上品种繁多的野菜野草迷住了,其中一种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好,硕大的花盘闪着灿烂的黄光,比身旁盛开着的苦菜花大两三倍的模样,花盘外边还匀整而稀疏地舒展着黄色的毛边儿。“这是什么花儿,妈妈?”

“大兄弟,你是这个村的吗?”土堆上,母亲正和一位大哥聊天,大哥正在道东的田地里起着地瓜垄。说话间,大哥根据姥爷的名字忆起了母亲:哎呀,五、六十年代时,你是不是来俺村演过剧?那时,你可是位极好儿的人啊!

“是我啊,那时我才十来岁……”母亲有些哽咽。故乡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,她十七岁前的美好故事都发生在这里。七岁起登台,随着家族乐队十里八村到处演出的经历令她终生难忘,晚年的她常常向我们提起。然而,母亲又打怵回乡。“近乡情更怯”,几十年的背井离乡使她有些害怕靠近故乡:骨质疏松早已使她的腰腿疼痛难忍;满头华发难掩人世间的沧桑。

大哥很快说道:他与我的四舅是同学,他羡慕母亲有这么秀丽的三位闺女陪着,也羡慕她有极好的气色,看起来有享不尽的福。大姐走进田地,将两个小芭蕉送他:您可别嫌它发黑,它是远道儿来的。刚才我和妹妹以为您只有六十几,想不到您竟有七十多!

“大兄弟,这菜叫老面汤还是老母鸡肉来?”“我觉得像是老面汤,老母鸡肉好像开紫花。”“哎呀,这叶子还真像面条呢!”我抑制不住惊喜,暗想:家乡的宝物就是多!一位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停下来,愉快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。

顺着小路,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向前,寻找童年记忆中的风凉堡。 道路东边,香椿树与花椒树香味扑鼻,鲜嫩的红香椿芽与绿花椒叶合着时令焕发出勃勃生机,看起来流光溢彩,十分诱人。它们间种着形成篱笆墙,墙内的核桃树、桃树、苹果树之间,覆盖在塑料薄膜下的花生、地瓜与各种蔬菜们也纷纷露出绿绿的脸。道路左边,一对中年夫妻正站在樱桃园里给樱桃树剪枝。一打听,他们正在铰杈,打新,以保持果树的养分。

野花到处都是,紫的黄的居多。开着明晃晃黄花的蒲公英与苦菜花最多,它们不言不语,只在果树间、地埂上闪闪发光,其中的几只被我们的铲子挖起装进小篓。母亲还欣喜地挖了几株山茄子与车轮菜,说它们都是好的药材。

 鹅的叫声吸引了我们。小路旁,一群鸡鸭与三五只鹅生活在樱桃树下,它们的主人正侍理着不小的果园(菜园)。姐姐想给母亲选点山鸡蛋,女主人很热情:只有这三只鹅蛋,七只鸭蛋与十一只鸡蛋了,这是它们今天才下的。她的要价与市价相差无几,姐姐将它们全装进筐里。

二、旧相识

风凉堡西南角上的那几棵高大树木已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各家细耕的农田与果园——曾经有一年,连日的阴雨后,母亲领我们在那些大树下采摘过红色的草菇,当时的惊喜此刻还在心中欢腾。风凉堡是个神奇的地方。小时候,每当我又累又热,感觉再也无力行走之际,“马上要到风凉堡了!”妈妈或姐姐的这句话总使我信心倍增,忽然又有了力量,几乎能小跑着爬过那段山坡——走到这里就意味着去姥姥家的路已走了一半了!最高处是个奇妙的风口,站在风口,风景大变,视野开阔,连绵的山景如诗如画,只觉得凉风阵阵,闷热全消。我们常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再走。我们在风口处采摘过野草莓等山果,我抓过的最大油蚂蚱也藏在那里的一片略黄的草丛里。

绿中透红的它正蹬着长满刺的有力长腿,煽动起绿翅下的红色内翅预备飞走。空中闪现出一道七彩的虹。它斑斓的内翅像折扇一般瞬间打开,长长的锯齿腿随之优雅地蹬展开来,我正欲随它高飞,它却翩翩落地——油亮肥硕的身躯使它飞不远也飞不高。它眼望着我摇动触角,踩着草丛继续行走,那从容的模样令我惊异……

风凉堡附近有各种野花,稀奇又好看。堡下有一条弯曲的小路,位于几座山的山脚下,那里远离村庄,少有人来,在我的记忆中宛若仙境。顺着小路往风凉堡方向走,我常常被道路右边酸枣树上红红绿绿的小酸枣或绿枣花吸引,吃了一个又一个。道路左侧,是个小山沟,沟底有两棵大枣树,树上的大枣们比酸枣大十几倍的模样,全都闪着绿油油的光,在摇动的绿叶中沙沙作响,似乎在招呼我靠近,我的口水流出来了。“这是公家的,人家不让摘,快走!”母亲的招呼声总使我与它们失之交臂。更遗憾的是,有一年夏天,我在那里的山沟里发现了一棵挂满红果实的杏子树,杏子对于我来说更是稀罕物,我似乎几年也吃不到一只。此刻,它们花枝招展地挂满枝头的景象把我惊呆了,我觉得它们像仙女下凡一般神奇——怎么长出来的?又怎么会这么红这么美?我们村为什么没有它?母亲在前面走得急:打雨点了,快走,不然要淋雨了!

我还曾在那沟里发现过一棵长着几只红柿子的树,柿子彤红的脸蛋儿比杏子更大更美,它们在阳光下微笑的大方模样把我迷住了,我好想摘下一只拿到手里尽赏,更想尝尝,我央求姐姐们帮忙。“看山的来了,快走吧!被人抓着了咱就走不了了!”终于有一天,妈妈对着道路右边的一棵树说:这棵树可能是自己长的,也不知是香椿还是臭椿?我欣喜得帮她折弯了树腰,以为很快就会有鲜嫩的腌香椿吃了,无奈她闻了闻手中的叶子失望地说:臭椿!  

四十多年来,我无数次想回故乡重走旧路,重新感受那些旧相识们的诱惑,却总未成行。今日,只找到酸枣树与野花草。

  三、夫妻俩

从风凉堡往回走,我看到刚才剪枝的夫妻俩正轮流在自家的堤堰上刨着什么。上前一问,妻子把三四个很粗的菜根摆到我面前的土地:老母鸡肉。“它好吃吗?”“好吃,俺小时候没多少好吃的,总把它当零食吃。多少年没吃它了。这么粗的根,得三五年才能长成。”

当一个人刨根时,另一个人就坐在田地里遥望着眼前的山岭出神。我也坐下来,与他们同望着远山。满是梯田的山坡下面是一条河谷,河谷西面又延续着绿的山坡,那山坡向西、向北、向南都延伸了很远。“哪些地是咱村的?”“这么说吧,眼前能见的山都是!”“啊,都是?咱村这么大啊?”夫妻俩又眺望了一遍,对视了一眼,确定地说“嗯,都是!”妻子指着西北面最远的山,自豪地说:那山叫黄花岭,黄花岭旁边的山是黑驴蹄子,翻过黑驴蹄子,就是牛庄,那就算离了俺村了。

夫妻俩同是四十二岁,都属鸡,年轻时都在县城的工厂打工,有孩子后感觉时间不太够用,就回家种田了。他们目前种了十五亩地,都是父辈当年分的。他们在果园里种植了早熟扁桃与红甘露桃,还种了苹果、樱桃、核桃等果树,都是些优质高产新品种。在果树的中间,他们种植黄瓜、辣椒、茄子、四季豆等蔬菜。再过段时间,等樱桃成熟时,妻子会去风凉堡下的福山上夼大集卖樱桃,樱桃卖完了再去卖蔬菜等。

小时候,我常听母亲说,她的家乡贫穷的根本原因就是山地高引起的干旱,不能够种植耗水多的蔬菜,而当时的蔬菜最赚钱。当我提出这个疑惑时,男人指着塑料地膜(花生苗)旁的黑管子给我看:你看,我家的果园里到处都是喷灌口。干旱时打开田边机井的抽水泵,水会从这些小孔向四面喷,解渴又节水。这是咱政府出资给集体安装的,当时还签了合同,每亩地收七百多块钱,三年后(今年下半年)会全额返还给我们。

“您这收入怎么样?”“还行,跟干工厂差不多,赚了个自由,哪天不愿意干了可以歇歇。”夫妻俩同时说。“咱老官庄的谷子很出名哈,种谷子是不是会挣钱更多些?”相传在康熙年间,这里盛产的“糙谷米”被康熙帝赐名“老官庄小米”,老官庄村由此得名。这里的土地是富含营养的火山岩土质田,小米色泽金黄,粒大皮薄,熬粥又香又甜。十四年前,这里的小米注册了“老官庄”商标,并且通过了无公害农产品认证,近年已卖到15元到20元一斤。“不会更多的,我也种了两亩谷,谷种下后要拉网,还要看雀,费时费力的。”

四、那年春秋

我忽然忆起,五年前的初秋时节,我们姐妹曾相约来过这里的山谷,这里是我们那日故乡一日游的首站,我们顺便在这里预定了小米。

那时,对面山坡上满是丰收的景象,谷田用片片金黄诉说着大地的喜悦,饱满的谷穗儿低沉着头在风里轻摇,像多情而稳重的姑娘。谷田上方笼罩着大网,晃动着假人。

五年前的春天,我与大姐也去过对面的山坡。当时的西山顶上,道南边的大片桃花开得正红,道北有位赤着上身的男人高唱着歌在拉犁,他的女人在他身后扶犁播种。半山腰有位温柔的女工在播种着地膜花生,她趁着那日才下过雨的好墒情请假来帮父母种花生。她的母亲边种花生边说:农民们守着这点地成天累死了!我们家分了四、五十亩地。这么说着,胖胖的她面部表情是愉悦的。她们的丈夫在高一些的地里一个拉犁,一个扶犁填垄,这家人对我们很好奇,也很友好。

当时村里的大喇叭正高声播放着欢快的乐曲,这非常有利于我们在田间愉快劳动——晒无边无际的太阳,赏无边无际的山景,挖无边无际的野菜。有小兔子车蹦蹦地开着从陡峭不平的小路经过,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瘦女子驾驶着车,一位瘦男人较紧张地站在车斗前面盯视前方,他们看见我们停了下来。我说:大姐,您可真能干啊!她淳朴地笑着说:现在管到哪儿有这小车,轻快多了!俺老头几年前腰受过伤,不能干重体力活,要不然不用我开它。

五、希望

樱桃园里,妻子已回家做饭,我问她丈夫:“您家这十五亩田,都分在一个地方吗?”“不是,分在好几个地方。你看,俺爸正在那块地里忙活呢。”他指了指七八块梯田下的一角,那里有位穿灰衣的大哥在劳作。“种这么多田,不累吗?”“不累,来回都开车。”“整地累哈。”“整地也不累,以前刨一亩地得老长时间,现在我用自家的手扶拖拉机与汽油微耕机耕地,转眼就耕完一亩地。”“这么窄的地方也能跑拖拉机与微耕机?!”“能!以前的微耕机只用在塑料大棚里,现在到处都用,很方便。”

说着话,他手拿夹剪,又飒利地修剪起樱桃枝。我向他请教修剪的窍门,他边剪边说:你看,这些多长出的枝要把它及时清理掉,只留少量的枝干,一是给田地里的其他植物透光,二是为明年的樱桃储存足够的营养。今年的樱桃是不大行了,你看,这枝上没有多少樱桃,主要是该授粉的季节连着下了几天雨。

人是活在希望中的。在今年的暮春时节,黝黑而清瘦的他,较白净而丰满的她,这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已经在为明年的樱桃丰收做准备了。这片希望的原野,这些勤劳而朴实的乡亲啊!

六、寻根

赶到东厅镇市场已近正午,市集散了大半。我在一袋袋装好的新鲜大麻椒里选了一袋全红的,摊主说它们全都十元五斤。卖菜苗的摊位依旧不少,大部分是农民自己系的,菜苗已打了恹,尽管根部都牢牢固定在湿泥里,且用塑料袋紧包着。一位时尚姐面前的菜苗品种繁多,摆满几个梯形架子,新鲜逼人。“辣椒苗多少钱一棵?”“一块钱一棵,共有七种,你要哪种?咱福山农博园培育的,我只管卖。”

小小的辣椒苗竟然有七个不同品种!其他的农作物呢?我在心底啧啧称赞,随口选了两种,她从育苗槽里取出苗,麻利地用塑料袋包紧根部。育苗槽她要循环再用,带着方块湿土的辣椒苗一两天内也不会枯萎。

时至六月下旬,我买回家的两棵辣椒苗已长出茁壮的枝叶,开出大量洁白的花朵,只是一棵大,一棵小。大的长在大的花盆里,放在窗口向阳处。小的长在小面酱桶里,曾放在离太阳远的书桌上一段时间。

我们是否就像来自故乡的菜苗,随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,成长的土壤不同,接收到的阳光不同,最终我们生长得不尽相同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我们曾经同样在故乡的沃土中萌芽,接收过同样的雨露阳光,拥有了巨大的生存力量。我们耗尽一生的气力努力成长,盼望着暮年时能叶落归根,安心与故土依偎。我看到失智的老人几乎忘掉了一切,却忘不了回老家的路。他们一遍遍呼唤着家乡的名字,一次次执拗地回返故乡,他们是试图去会见深爱他们的父母兄弟与童年伙伴?还是那些驻扎在记忆深处的旧相识?故乡在哪里,我们的心就在哪里生根啊,无论我们辉煌荣耀还是遍体鳞伤,内心最思念的,唯有故乡。而故乡也不计前嫌,它每次都以博大的胸怀欢迎每位游子的归航。

故园新梦。依稀又见山路弯弯,通向故乡的沃土;依稀又见乡亲暖暖,描绘崭新的画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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